第三十四章 打劫

    那是一个五黄六月天，正是庄稼汉子们扬场晒麦子收获粮食的黄金季节。石头在寨子里收到消息，城里一户赵姓的财东突然宣布要加收一成的地租，其他财东们纷纷跟着起哄。

    赵财东原先是葫芦峪人，年轻时靠家里的底子在宝局里(注：赌场)做手脚发了财后，全家都搬到了城里。他在城里开着当铺、布庄，光是生意就有十几处，是城里的四大家之一。赵财东财大气粗，就连县太爷也要让他三分。他家几辈子以来都用私制的大斗收租，比官斗多出了整整三舍。佃户们对此敢怒不敢言，背后称他为赵斗三。赵斗三家有良田百顷，圈里骡马拴下了几槽，囤里粮食堆得比山还高。遇上灾年没见他拿出过一粒粮食救济佃户，遇上稍好一点的年景，他就变着法地加收租子。佃户们在平常年景除去官家的税收，要交给他四成的租子，辛苦一年落到自个儿手里最多只有**斗。这点粮食可是一家老小的命，就是省着吃也不够，到了春上还要借“青利”（注：春上借一斗谷，夏收后还两斗麦，因为借贷是在春慌时期，俗称借“青利”）才能熬下去。赵斗三为富不仁也就罢了，就连佃户们活命的这点粮食他也想盘剥到嘴里，他只嫌佃户们拿得比他多。这一年雨水平常并不是丰年，赵斗三却要加收租子，这不是把庄稼户们往绝路上逼嘛！佃户们偷偷联合起来抗租，赵斗三则带着二三十个家丁像疯狗样地四处追讨租子。凡是有交不起租子的人家，赵斗三轻则对他们连辱带打，重则扒房牵牛把佃户们逼得家破人亡。因为赵斗三加租的事，已有六七户人家的女人为此上吊寻了短见。

    石头和谢掌柜收到消息，决定带着兄弟为百姓们出口恶气。这几年城墙坍塌得到处都是豁牙缺口子，兄弟们进出城不再是问题。一旦当衙门缓过气把城墙修起来，再教训赵斗三可就难上加难了。这是一次难得的到城中打食的好机会，石头和谢掌柜争抢着要去。前几次做活时，都是石头带着兄弟外出。这一次谢掌柜执意不肯让石头外出，说是不能坏了寨子里的规矩，轮也轮到他出马了。赵斗三不比一般的财东，这是一处极难砸下来的窑子。他家院高墙深家丁众多，这次又是在城里做活，稍有不慎极有可能与官兵遭遇给兄弟们带来灭顶之灾。石头说不过谢掌柜，只好劝他把能带的兄弟全带上。

    谢掌柜带了三十多号兄弟在城外把马拴好，趁着夜色偷偷向城里摸去。当快摸到赵斗三的院门前时，突然从胡同口蹿出来一伙值夜的家丁。双方遭遇之后谢掌柜这才发现，这伙家丁手里拿得竟是比官兵们手中的家伙还要先进的新式洋枪。家丁们堵在胡同口一阵乱射，兄弟们很快吃了亏，接连倒下去了五六个。谢掌柜心知不妙，想带着兄弟撤退但为时已晚，城里的衙役们听到枪声很快赶过来像包饺子样把他们团团围了起来。在这危急关头，石头带着在寨子里留守的兄弟们赶到了。在双方内外夹攻之下一直打到天明，石头才冒死把谢掌柜从枪林弹雨中背出来。谢掌柜已被洋枪打成了筛子，身上满是窟窿眼，在拉回寨子的半道上就断了气。他临死前交待所有的兄弟，万万不可为他报仇。

    石头含着泪亲手把谢掌柜埋在了寨子后面的一片树林中，他当着所有兄弟们的面发下毒誓，要为谢掌柜报仇。山寨经过这一劫已是元气大伤，所有的兄弟谈起赵斗三家丁手中的洋枪都闻之色变不敢与之抗衡。不久官兵们手中也都拿上了这种新式洋枪，石头和兄弟们手中依然是大刀片子和梭子。双方吃饭的家伙悬殊太大，石头只好猫在寨子里等着机会，苦苦思索着克敌之策。

    直到两年以后，一个名张敬奎的汉子的到来才彻底改变了石头的命运。那是一个雨天的深夜，石头和兄弟们猫在寨子里猜拳喝酒时，在山腰望风的瘦猴突然来报，说是有十几个海冷子要挂注（注：土匪黑话指当兵的要入伙）。在舜地有一伙常年驻扎在黄河西边山坡上的海冷子，总共有一千多号人。朝廷在此囤兵，主要是为了防止五祖会的人结伙闹事。兵营和衙门隶属两个不同的机构，没有特别的命令官兵们一般不会插手舜地地方事务。这十几个海冷子的到来，让石头为难了一阵子，收下这伙人无疑要得罪官兵。要是不收，他们很有可能去投奔黑面山上的死对头。权衡利弊后，石头决定大着胆子收下这伙走投无路的海冷子，再说这伙人里有一个他瞅上眼的人物。

    为首的海冷子名叫张敬奎在兵营里做着把总，因为喝酒误事遭到上司的查办，不得已才带着十几个兄弟前来入伙。张敬奎三十多岁是舜垣本地人，家在东塬上的翻坨沟，年轻时是方圆百十里内有名的木匠能打一手好家俱。光绪三年大旱时，这娃为了不被饿死才无奈进的兵营。张敬奎头脑灵秀胆子又大，很快得到上司的信任做了兵营里的把总。他在兵营里一干就是十多年，熟悉官兵们打仗的路数就像熟悉自己饭桌上的菜。石头眼下缺少的正是像张敬奎这样见多识广能独当一面的人物。张敬奎也没辜负石头的期望，他在到来的同时，还带来了二十多条令石头日思夜盼的新式洋枪。有了这些洋枪，石头再也不俱怕赵斗三的家丁和官兵们在背后放冷枪了。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石头当着众兄弟们的面宣读完家法并带着张敬奎到谢掌柜坟头上拜祭了一番后，这伙海冷子正式插过香头入了伙。事后当石头问张敬奎为咋要舍近求远来投奔他而不去黑面山时，张敬奎冒出一句令石头回味了一生的话：“兄弟不贪财，是个可信之人！要是上了黑面山，说不定刀疤脸会把我们几个绑起来送到兵营里去领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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