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一 乱

    启智上了望贤山的第二天，刘王坡陷入到了巨大的惊慌和忙乱中。为了预防鬼子再次来村里杀人，村人纷纷忙着躲避战乱。山里有亲戚的投奔亲戚去了，没亲戚的拉着老婆娃娃躲到外头去了。

    刘秀才每天都忙着与外出逃难的村人惜别，那些外出的人临走时无一不和他打着招呼要他把屋子给他们看管好。一连几天刘秀才都在村里转悠着查看那些匆忙离去的家户们有没有把门窗关好。进财在村里遇到了刘秀才好几次，看这人淡定自若的样子似乎没有要出去躲难的意思。大凡外头有点门路的，大多都削尖了脑袋地往外跑，刘秀才也不是没处可去，他为咋不躲呢？进财困惑地问道：“族长，不出去躲躲去？”

    刘秀才撇着嘴说：“到处都是鬼子，往哪达躲？”

    如今的舜地到处都是鬼子，比赶大集的年轻媳妇还要多。村人外出办事，一不留心就会遇上鬼子。鬼子把老窝设在了公署大院里，他们住进来后似乎再也没有要开拔的意思。他们在这里比在自个儿家里还要随便，经常搭伙结伴到百姓家中搜刮稀罕物儿，看上啥抢啥，抢不走的就一把火烧掉。城里的赵家祠堂盖起来有两三百年来了，用得清一色的硬木，鬼子一把火给烧了个干净。百姓们有了好吃的好玩的，也要先孝敬这群狗娘养的。鬼子无故祸害人的事，进财已听说了好多次。县城附近有一个姓吕的乡绅给爹置办八十大寿，因唱大戏时没邀请鬼子的头儿，被鬼子一刀给砍了脑壳。鬼子犹如从阎罗殿里偷跑出来的催命鬼，穷凶极恶对待手无寸铁的百姓们。村人谈“鬼”色变，本该到城里串亲访友的只好按下这份心思；本该外出置办零碎的，只能晚上摸着黑绕小路去。这种胆惊受怕的日子熬到何时才是个头？进财不甘心地问着刘秀才：“往后的世事真成这样了，人活得还不如狗？”

    刘秀才长叹一声满脸悲怆地说：“咱们是亡国奴嘛，也只能由着人家宰割！”

    进财不由得懊恼起来：“那些中央军呢，为啥不打回来？”

    “一时半刻打回不来的！”刘秀才苦笑着无奈地说：“这种苦日子咱们兴许还要再过上十年八年哩！”

    看着眼下的形式，进财似乎泄了气。自从鬼子来了以后，村人已没心思再伺弄庄稼了，村里的地也闲慌了不少。再过上一个来月就要种麦子了，村人都躲出去了，这一季庄稼也就废掉了，以后吃啥呀？对于往后的日子，进财不由得发愁起来，他说：“真要是熬上十年八年的，人都被小鬼子祸害完了！”

    进财说着一屁股坐在祠堂的墙根下给刘秀才聊起了以后的世事和村人的出路：“我就不信那么多的中央军还打不过小鬼子？”

    刘秀才哼着鼻子说：“咱中国眼下已变成三国了！小鬼子实力太强是曹操，**和共党实力太弱只能联手给他们拼！”

    眼前的世事进财琢磨不透，他忧心忡忡地问道：“小鬼子真能灭掉咱们？”

    “灭不掉的！”刘秀才微闭着眼睛信心十足地说：“自古以来没有哪个民族能把咱们灭掉，小鬼子再厉害也不例外！”刘秀才说着微微睁开眼睛淡定地看着远处牵牛拉羊地忙着外出逃难的村人，过了片刻他神色黯然地说：“咱俩慢慢熬着，兴许能熬到小鬼子败退的那一天！”

    “真熬到那一天，我杀头牛给你吃！”进财说完咧着嘴干笑起来，口水顺着没牙的嘴流了一地。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他已经七十出头的人了，熬不到小鬼子败退的那一天了。刘秀才也老了，眼睛老花得隔着十几步远已认不出来人了。

    进财和刘秀才坐在祠堂的墙根下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二豹一瘸一瘸地挤了过来，他胳膊下面支着拐仗站在他俩面前好奇问道：“说啥呢？”

    刘秀才抬起头说：“二豹，村人都躲出去了，你也不去躲躲？”

    二豹看了看手里的拐仗，说：“我这两条腿还能跑过子弹不成！”

    进财打着哈哈说：“躲一时是一时，活一天算一天嘛！”

    “你俩都不出去躲，我还躲啥？”二豹没好气地说：“我全当那帮小鬼子是猪，我年轻时杀了那么多猪，即使被鬼子砍了头也赚够本了！你俩要是有个好歹就亏大发啦！”

    “你倒挺会给自个儿宽心哩！”进财撇着嘴说：“那你就再杀上几条猪，顺便把我和族长的仇也报了！小鬼子还绑了我一绳，抢了族长一对金镯子哩！”

    二豹开着玩笑说：“明娃正在家里磨刀哩！”

    “明娃躲哪达去了？”刘秀才抬起头问道：“我好几天都没看到他了！”

    “躲到他姥娘家去了！”二豹说着也坐在了墙根下。

    “躲到他姥娘家就安心啦？”刘秀才冷笑着反问道：“小鬼子长着腿哩，指不定哪天就跑到后山杀人去啦！”

    此话不幸被刘秀才言中，几天后的一个深夜，明娃突然跑了回来。他大惊失色地对村人说，小鬼子跑到后山去逮八路，八路没逮着，倒是杀了十几个看起来像是八路的后生。他命大，钻进麦垛里才侥幸捡了条命。

    明娃回到村里没过多长日子，那些投奔亲戚和外出逃难的人又都陆陆续续地跑了回来。据跑回来的人讲，无论躲到哪达都能遇到鬼子。无论东塬、西塬还是河川，到处都有鬼子，他们无处可躲。无奈之下村人只好在院里的僻静处挖起了地窖，以备鬼子再来时藏身之用。村人像做贼样惶惶不可终日，每天都过着担惊受怕的日子。

    在外出躲难的村人中，独独三虎一家一直都未露面。其先几天，村人猜想定是鬼子砍了刘金泰的脑壳，这娃吓破了胆躲在外头不敢回来了。孰料几年后鬼子们全都败退撤走了，三虎还未能回来。村人心想，兵慌马乱的也许这一家人全死在外头了。四虎后来也出去找了三虎几次，愣是一点消息都没有。三虎一家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在村人的眼皮子下失踪了。村人渐渐地将这一家人淡忘在了记忆中。直到五十多年后，舜垣县政府在望贤山后面的原始森林修路搞旅游开发时，在隆隆的开山辟路的炮声中几个蓬头垢面的“疯子”突然惊叫着跑了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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