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零 成群的逃兵

官胳膊下夹着烟，大摇大摆着带着逃兵们在众目窥窥之下坐船而去。三豹揉着被捆得麻木的胳膊，心灰意冷地摇着头对敢为说：“国难辨忠奸！中央军尽是些能吃不能干的（尸丛）包，战事怕是要一败涂地……”

    战事不幸被三豹言中，到了公历四月初满山遍野的麦子开始返青时，山外的战事已越来越紧。天上每天都有日本人的飞机成群结伙地怒吼着飞过，那些在祠堂里养伤的伤兵也在一夜之间走了个精光，菊花跟着他们被转移到深山里去了。菊花是在夜里突然接到命令随着伤兵一道进山的，她都没来得及跟爹打一声招呼。看不到菊花，进财立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他预感到山外的战事有点不妙，要不然菊花不可能走得这样匆忙。菊花这一走直到抗战胜利后才回来，她嫁给了一个曾经护理过的一个湘西军官。抗战胜利的那一年，她和自己的军官男人坐着马车回来给进财提了一篮子的烟熏腊肉。她跟军官男人在家里住了一个多月才走，自这以后进财再也没见过她。解放后，有人说她随她的军官男人跑到台湾去了。

    祠堂外面再也听不到伤兵们哭爹喊娘的哀嚎声了，村人的耳根一时间清静了许多。随着伤兵们的离去，村外的官道上每天都能看到一些面孔焦黑，穿着破衣烂衫的溃兵走过。刘金泰多事地走到官道上拦住那些溃兵，追问道：“前线战事咋样？日本人会不会打过来？”

    溃兵们看到刘金泰脑后拖着根大辫子就料到他是啥人了，没几个人愿意答理他。都民国这么多年了，这人还拖根大辫子？他要不是满清遗老，就是个顽固不化的死犟驴！一个十七八岁的后生操着外地口音好心劝着刘金泰：“赶快逃吧，日本人就要来了！”

    刘金泰歪着脖子问道：“你们打败了？”

    一个军官模样的士兵有气无力地回道：“败得一塌糊涂！”

    刘金泰提心吊胆地问着军官：“你们和多少日本兵打得仗？”

    “有几万人！”

    “你们有多少人？”

    “几十万吧！”

    刘金泰握着拐仗气恼地说：“你们几十万人打不过他们区区几万人，你们打得啥仗吗？”

    “有本事你去试试？”军官没好气地说：“日本人的炮弹打过来，能把你这老家伙的骨头给炸没了！”

    刘金泰咂吧着嘴不言语了，过了片刻他追上去拉着军官的袖子继续问道：“你们打死了多少日本兵？”

    “有四五百人！”

    “你们死了多少？”

    军官黑着脸说：“有十几万吧！”

    “你们十几万条命就换了人家几百人？”刘金泰气得哆嗦着说：“你们打得啥鸡巴烂仗嘛！十几万人吐口唾沫，也能把几百日本兵给淹死！可怜我那三根金条了，喂出来一群草包！”

    刘金泰回到村里，把中央军战败的消息告知了村人。村人全都气愤起来，纷纷大骂着中央军：“平时他娘的挺威风的，一见到日本兵就（尸从）了！”

    进财得知中央军战败的消息，心不由地提到了嗓子眼上。启智和启勇是死是活，他一点音信也得不到。中央军死了十几万，看样子他俩凶多吉少。

    日本兵跑得比狗还快，说来就来。第二天傍晚，大豹从骡马集上卖完家中的头牯回来，神色慌张地对村人说：“日本兵来了……”

    “日本兵长得咋样，凶不凶？”后生们好奇地围着大豹追问着。

    大豹也只是躲在包谷地里偷偷瞄了一眼日本人，他咽着唾沫心有余悸地说：“长得跟咱们差不多！一伙人排成队走得可整齐了，他们走起路来不抽烟也不说话！”

    村人慌乱了一阵后很快得知，日本人只不过来了几个大队，不过他们不会到村里来，而是去了城里。他们留下一部分人守着城南的码头，另一部分沿黄河向东西两边分别打过去，抄中央军的后路去了。随着日本兵的到来，一个可怕的消息也传到了村里。日本兵经过石桥村时，把全村三百多口子一个不剩地杀了个精光。经过另外一个村子时，糟蹋了三个年轻媳妇，还带走了几个黄花闺女。

    日本人既然来了，很有可能会蹿到村里来。村人在巨大的慌乱和恐惧中开始忙着掩埋粮食，转移着家中的头牯和财物。就在村人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村路上突然传来一阵喧嚣声。人们纷纷涌到村道上去看究竟，原来是启智拉着个牛车回来了，牛车上躺着个浑身像蚂蜂窝样全是枪眼的死尸。启智没穿军装，他穿得像个出门揽活的后生一样，身着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白褂子，宽大的黑裤子都挽到膝盖上了。启智红着眼睛扶着车辕小心翼翼地走着，他满脸悲怆地对挤在村路上的村人喊道：“抗日英雄回来了，你们让让路！”

    进财挤到启智身边朝牛车上的死尸看了一眼就晕了过去，牛车躺着的是启勇，他一眼就认了出来。启勇脸色煞白，模样与当初离家时比起来并没改变多少。秀秀闻知自个儿的男人战死了，她跑到牛车边哭得拉都拉不起来。这是她第二眼看到自己朝思暮想的男人，他已变成了一具不会说话的死尸。启勇是因抗日而死，尸首没有拉回家而是被刘秀才张罗着安放在了村祠堂。为了预防日本人的骚扰，明日个公祭完就要埋掉。

    进财醒来后，悲痛欲绝地问着启智：“你是咋找到你弟的？”

    “他们是嫡系走到哪达都能打听到！”启智断断续续地讲出了整个战事的经过。当他讲到和启勇的相遇时，进财和村人听得唏嘘不已……